H君

四

    自亚当与夏娃偷吃禁果，普罗米修斯盗取希望火种，厄毗米修斯迎娶了潘多拉放出了世间罪恶，魔镜就一直静静地观看着这个世界，在主神的手下设定成一个全知。
     万神之主的妻子赫拉不止一次地问它宙斯那该死的心到底在哪儿，战神阿瑞斯曾反复问它自己的夺妻之举是否有错，还有智慧女神雅典娜，总是悔恨痛苦地问它她当初为什么杀了好友帕拉斯。
     其实这些问题在问之前，他们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。
魔镜看穿了诸神心中的欲望与矛盾，却看不穿这其中的七情意味如何，看不透这其中的百般滋味怎样。
     主神倒是曾羡慕过它：“魔镜啊魔镜，像你这般什么都知道，却什么都不懂的家伙，实际上才是最幸运的家伙。”
      魔镜问：“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，却什么都不懂？”
     “因为你七窍缺一窍，”主神感叹道，“我给了你脑子，忘了给你安一颗心。”
      魔镜看着伟大的主神，忽然听到他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。
      “听到了吗？这就是心跳。”主神道，“放心吧，你可是我创造的，早晚会长出一颗心来。”
      魔镜问：“什么时候？”
      主神道：“当你跳出旁观者的身份，入了这纷纷扰扰的红尘，听到心跳的时候。”
      ……
     魔镜现在就听到了安东尼奥的心跳声。
     安东尼奥将他绑在胸前，此时正将一条粗壮的长绳的一头栓在固定地靠墙橱柜的柜角处。
      它问：“安东尼奥，你想干什么？”
     安东尼奥冲它一笑，笑得格外阳光灿烂，然后走到阳台，望着下方离这里十五米左右的高塔地面，道：“跳下去。”
      它道：“安东尼奥，我后悔了，放我下来，我不要跟你走。”
     安东尼奥说：“晚了。”
     说完就跳下去。
     魔镜向来是只是知道，而未曾感受过的。
    它知道此乃高塔阳台，距离地面十五米，任何人和物从这里跳下去，都会摔死得十分难看。
    它也知道自杀之人，向来喜欢高处坠落而死，因为中途就会因高速坠落而被吓死，不会体会到摔落在地时的肉体痛感。
    然而现在，它一帆风顺平稳无奇的镜生生涯中，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无依无靠的失重感，和大风呼啸而过刀刮削骨般的刺痛。
    它想，一个安东尼奥摔下去，就会变成三个安东尼奥，而一个它摔下去，就会变成无数个它，风一吹，三个安东尼奥还在，而它却再也拼凑不齐了。
    它要摔碎成渣了，魔镜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威胁，感受到了恐惧。
     然而安东尼奥并没有变成三个安东尼奥。
     他十分有计划地，一边勾着嘴角，一边一手拉绳在秒速数厘米的情况下稳稳控速，另一手还握着匕首在墙上刻出一条漂亮的火花地滋滋稳身。
    一场十分惊险的跳楼几秒间就这么心惊胆战却毫发无损地结束了，除了墙上一道歪斜的刻痕，和一条高垂着的长绳，谁都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。
      “呼！”安东尼奥落地时轻快地呼出一口气，面色如常地拍拍衣服，笑道，“嘿镜子，刺不刺激？感受如何？”
     魔镜：“千言无语只有一句卧槽。”
     安东尼奥挑眉惊讶：“呀，镜子？你还会骂人？”
     魔镜：“我会这个世界上56种骂人的语言，安东尼奥，你为什么不走楼梯？”
     “哎，我可不想你这么快就被人发现被我偷了，要是刚好和王后撞上了，多尴尬，你说是不是？”安东尼奥笑了一声，轻车熟路地躲避周围侍卫的巡视，渐渐往王宫外出去，“而且你看，你常年被人安置着高挂着，难得体会一次刺激的高落感，多好，你看你都骂我了，离七情六欲更近一步。”
     “你不会和王后撞上，”魔镜道，“她在森林里，你让我体会七情六欲，就是让我险些摔死？”
      “你不是镜子嘛，只会摔碎不会摔死，到时候拼起来不就得了？”安东尼奥纵身一跃，跳出最后一处守卫的关卡，左顾右盼地寻觅他偷偷藏起来的行李，随口问道，“你说王后在森林？她在森林干嘛？”
     魔镜：“找白雪公主，卖毒苹果。”
     安东尼奥收拾行李的动作一顿：“毒苹果？”
     “嗯，”魔镜被安东尼奥从怀中拿出来，道，“你昨日走后，王后就把自己化成了老婆婆的模样，到森林里去把毒苹果卖给了白雪公主，那毒苹果一被人咬一口，就会使人陷入昏迷然后死去。”
      安东尼奥呆了两秒。
     “你怎么不早说？！”
     “你又没问，”魔镜顿时就被安东尼奥夹在腋下，看着他飞速收拾行李然后狂奔奔到一栋石柱下，刷的用手撩开带刺的藤蔓，一个地下通道的门就现了出来，它问，“你要干什么？”
      安东尼奥：“救白雪公主啊！”
     他不顾手上被藤蔓割开的伤痕，径直跳了进去，然后在长长的隧道中翻滚，到了隧道口一个翻身狼狈地跳出来。
     魔镜问：“为什么？对你有什么好处吗？”
     安东尼奥吼道：“好处个屁啊！国王对我有恩，我不能让他唯一的女儿死在王后那毒妇手里！喂镜子！白雪公主在哪儿？我要阻止她吃苹果！”
      安东尼奥奔进灌木丛中，密密麻麻的枝叶后是一片树林，他穿过林子，在浓密的树荫下终于来到了森林外沿，穿着粗气，安东尼奥过五关斩六将般，用匕首挥开拦路的树枝和藤叶。
     “已经晚了，”魔镜道，“白雪公主已经吃了。”
     安东尼奥扶着树枝低身越过的姿势一顿。
     “那又如何？”安东尼奥随即又继续跑着，“我总要找到她，喂，镜子，快告诉我救她的方法！”
      “那也晚了，”魔镜道，“因为她已经有人救了。”
      话音刚落，安东尼奥就看到一座冰水晶棺材。
      森林的树荫斑驳粼粼，枝叶随风微晃，阳光洒在地面上，使那水晶棺材反出漂亮的光。那水晶棺材附近，有兔子，松鼠，黄莺，梅花鹿等种种动物，聚在一起蹦蹦跳跳地不知道在干什么，还有七个五颜六色身量矮小的老头，望着他们所站的另一方。
       安东尼奥顺着他们的视线，望过去。
      白雪公主站在那儿，和一个男人牵着手。
     她肤若凝脂，发如泼墨，脸颊略红，却盈盈笑着，不愧是世界第一美女，看起来就如一朵白兰，欣然绽放。
     而那男人俊郎优雅，也抿唇含笑，眉目温柔地牵着白雪公主的手，和她一同沐浴在阳光下。
     安东尼奥微微眯眼：“邻国的……布莱德王子？”
    绿荫带着光的斑点，柔和了他们彼此的轮廓，却在他们眸中点亮了彼此的身影，他们站在一起，仿佛天地间只有彼此，光阴流逝，岁月变迁，也分毫动摇不了他们彼此在心中的地位，因为他们永恒存在于彼此的眼中。
      “真漂亮，”魔镜忽然感叹道，“他们眼里那亮晶晶的东西，真好看。”
      安东尼奥问它：“你知道那是什么？”
     魔镜道：“求偶之光。”
     安东尼奥一愣，随即噗嗤地笑出来。
     “没错，聪明的镜子，”安东尼奥转身，拍拍脚上的泥灰，“不过我们人类，喜欢把那个称作爱情。”
      “你就要走了？”
     “否则呢？”安东尼奥拿出手帕擦了擦汗，笑道，“你忍心打扰他们吗？镜子，你看那两人的眼，你舍得让他们移开自己的视线吗？”
       魔镜：“我不懂，有什么舍不得的，移回来不就得了。”
      安东尼奥：“我可不想成为这扫兴的人。走吧，镜子这儿的空气粉红得让人喘不出气。”
     安东尼奥带着魔镜，沿着原路返回。
     夏风吹拂，枝叶摇摆。
     爱情在这里降临，一地的春天绽放。

      “……亲爱的王子殿下，”亚瑟抱着自己的茶具，皱着自己的粗眉毛警惕地问道，“您来这儿有何贵干？”
      “我以人鱼族大王子罗维诺·瓦尔加斯的名义命令你，”来者甩了甩金光闪闪的鱼尾，眸子如高山冰雪，微微带着寒意，却在那贝齿朱唇，娇小鼻尖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动人，他咬牙道，“把我的弟弟还回来！”
      话音刚落，鱼尾就甩了过来，震得地面抖了抖。
      早有准备颇具先见之明的亚瑟立刻护着自己的茶具，起身远离躲避鱼尾，道：“你弟弟？费里西安诺？我可还不了。”
     “放肆！”又是鱼尾啪地甩在地上，地震天摇间听到来者怒吼，“你还想不想在大海里混了？亚瑟，把老子弟弟还来，你这个混蛋！”
     “还不了了，罗维诺，”亚瑟一挥袖连忙收了自己的茶具，稳住自己的桌子脾气也暴躁了起来，“你那弟弟变成人类了笨蛋！你就是拆了我这洞穴也没用！”
      “人类？”鱼尾动作稍稍平息了些，“他变成人类干什么？”
      “你那弟弟爱上了人类，想和对方在一起，就变成人类了。”亚瑟警惕地盯着那不安稳的鱼尾回答道。
      “人类有什么好爱的？他为什么会爱上人类？”罗维诺从水里跳起来扇了亚瑟一脸的水花，他满含怒意，“区区一个用两根柱子走路的人类，竟然敢勾引老子弟弟？费里西安诺那个蠢蛋，审美出现了什么偏差？竟然抛弃了自己的鱼尾去喜欢那种丑陋的柱子？是不是我弟弟？”
       亚瑟磨了磨牙：“罗维诺殿下，那两根柱子一样的东西，叫做腿。以我们人类来说，腿可比你们的鱼尾要方便使用得多了。”
       “放屁！那种柱子，又笨拙又难看，费里西安诺脑子进海水了？居然要变成人类？”说到这罗维诺又扇出一地水花，不顾亚瑟满身滴水，盯着他质问道，“你做了什么？那家伙要变成人类，你是不是推波助澜了？”
       亚瑟被迎面扑来的水呛着，心里的火气也在熊熊冒着，他最讨厌对付这高傲跋扈脾气暴躁的人鱼大王子罗维诺，每次和他对话总会一肚子火地大吵起来。
       于是他冷冷道：“哼！我们可是公平交易，他借我声音酿花蜜，我帮他实现愿望变成人，我可不是你们的爷爷，要劝导看护照顾着你们成长！”
      “你这混蛋！”罗维诺骂了一句，耸了耸鼻尖，一脸苦恼地皱紧眉头，“费里西安诺那个蠢蛋，就这么变成人类了，他把我放在哪里？把爷爷放在哪里？爷爷那家伙几百年回来一次，费里西安诺就这么变成人类走了，我怎么办？”说到这，他瞪了亚瑟一眼，眼睛圆溜溜得可爱心痒，说话却不带好气，“喂！你这家伙，费里西安诺现在在哪儿？”
      亚瑟被那一瞪，心中火气稍微平复了些，暗叹不过一个孩子，争着有什么见识，便道：“我怎么知道。”
      “你不是有水晶球吗？用那东西看看不就得了？”
       “我的水晶球只能拿来照镜子，偶尔拿来占卜气运事业爱情之类的，没什么大用。”
       “照镜子？你那粗眉毛有什么好照的，你现在还借了费里西安诺的声音，你不准备还了吗混蛋？”
      “粗眉毛怎么了？粗眉毛惹你了么？浓眉大眼才是标准审美，您们那种细眉一看就平淡乏味，至于还声音，当费里西安诺解开诅咒进行真爱之吻的刹那，我就能感应到他的位置在哪儿，到时候就能还声音给他。”
      “你那粗眉已经超越了审美，往搞笑方面发展了好不好，再说细眉怎么了？细眉惹你了？”罗维诺说到这，忽然挑起眉毛，问，“你说诅咒？真爱之吻？那是什么？你做了什么？”
       亚瑟迟疑了片刻，道：“毕竟没有能使人鱼变成人类的魔法，只有使人鱼变成人类的诅咒。”
      “什么？”
     “人类只能与人类相爱，人鱼只能与人鱼相爱，每个物种只能和自己的同类在一起，这是天理伦常，万物的规矩，如果想打破，自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。”亚瑟道，“我做了个媒介，帮费里西安诺付出了代价，但诅咒在还未解开消失前，自然还会再让费里西安诺受些折磨。”
      “折磨？”罗维诺抬眼看向亚瑟，“代价是什么？”
      “一些肉体上的痛苦。”亚瑟看着那威力犹存的金尾，警惕道，“比如走在路上，如立在刀刃之尖，心情阴暗苦涩，就会再次长满鱼鳞，如果不加克制，鱼鳞之处还会长腐肉，”亚瑟往后退了一步，“如果诅咒解不开，他就会在最多五年内，满身腐肉鱼鳞地死去。”
      罗维诺：“……”
      “嘭”地一声巨响，洞穴顿时就塌了一方，罗维诺的鱼尾金光凛凛闪耀，霎时又一跳轰向洞顶。
       “亚瑟·柯克兰！”他怒吼，“你这个混蛋！”
      亚瑟一时躲闪不及，险些摔倒在地，他稳住身子时又开始冒火：“我怎么了？你自己弟弟作死，谁能拦着他？”
      “你TM怎么不劝劝？你TM怎么不阻止？我们人鱼一族向来待你不错，你这家伙却看着他跳火坑，还帮他推一把？！”
      “话别说那么难听，至少你弟弟不一定就会去死不是吗？”亚瑟心中火气太大，但在看到罗维诺愤怒却难掩焦急的眸子时又熄了一些，他呼出一口气，努力话语平静道，“罗维诺，我作为你爷爷扶持起来的巫师，在海中几百年来虽受着你们照顾，却也给予过你们帮助。费里西安诺说他爱着那个人类，他要和他在一起，我劝过他，告诉过他诅咒的危害，他仍义无反顾地要变成人类，我能怎么办？我不是他爷爷，我一个巫师，除了帮助他变成人我还能怎么办？”
      “帮他？”罗维诺冷笑一声，随即又顿了一下，问，“他知道诅咒的后果？”
      “知道。”
      罗维诺抿着唇，双目沉沉，又问：“除了那什么真爱之吻，就没有别的办法解开诅咒？”
      “还有一方法，就是剖开他心上人的心脏并吃下去，这方法不仅能解开诅咒，还能让他再变回人类，”亚瑟也顿了下，也问道，“不过，你觉得他下得去手吗？”
       自然是下不去手的。
       罗维诺头大地望向另一边，大海里暗光涌动，层层起伏不定，浪涛出入层叠，反反复复，不知尽头。
      他忽然道：“亚瑟，我要变成人类。”
      亚瑟脚一滑，转头看他：“你脑子也进了海水？”
      罗维诺道：“老子的弟弟，不揍一顿海水就不能出来。”
      亚瑟：“说实话。”
      罗维诺咬唇：“他如果……得不到真爱之吻，我过去，也许能……”
      亚瑟问他：“你下得去手？”
      罗维诺沉默了片刻，道：“总会有办法。”
    亚瑟叹了口气，“姑且不论你是否下得去手，光是你能不能找到他，和他能不能找到他那个人类，就是个问题，”亚瑟拍拍衣袖，整理了自己的巫帽，道，“我不会上岸帮你或你们，你们只能靠自己，而且罗维诺，作为你的长辈，我劝你还是不要冲动，因为如果你要变成人类，也需要爱上一个人类才行。”
     罗维诺：“那就找一个人类不就得了。”
     亚瑟：“话不是那么简单，你以为爱上一个人很容易？罗维诺，如果费里西安诺的诅咒解开了，你却没有，岂不是一场笑话？”
      罗维诺：“你想笑就笑吧。如果费里西安诺没解开诅咒，我作为他哥哥，总要把他带回到大海里，如果他解开了，又不是你这种能活得久的邪门巫师人类，百年寿命眨眼即过，我在这大海中整天等爷爷回归，也没什么意思。”
      亚瑟一愣：“你倒是看得开。”
      罗维诺一张小脸板着，明亮的眸子似乎憋着眼泪，道：“我也不想啊！这大海茫茫，只有费里西安诺那个蠢蛋愿意和我玩啊！”
      那是因为你这尊贵的人鱼王子，又不会放下架子，总是高傲不屑的冷漠样，谁愿意胆战心惊地接近你，有勇气冒犯你？亚瑟叹了口气，忽然道：“帮你成为人类可以，只是和费里西安诺一样，我也是有条件的。”
     “什么条件？”
     “那个不急，我们先做准备吧。”
      “什么准备？”
      “抓一个人类，”亚瑟道，“成为你变成人类的契机。”

      “啊嚏！”安东尼奥打了个喷嚏，他揉了揉鼻子，看了看天色，皱起了眉。
      “接下来我们去哪儿？安东尼奥？”他怀中的魔镜问道。
      “先回我老家一趟吧，收拾些东西，”安东尼奥掏出地图，看着上面有一个靴子一样的小国家，道，“王后总会下通缉令抓我们俩的，到时候咱们就浪迹天涯，周游世界怎么样？”
      魔镜道：“那个靴子一样的国家，不是你的家乡对吧，你看它干什么？”
      安东尼奥道：“这旁边的大海啊，可是我们要征服的第一个地方，怎么样？”